欧阳羽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苏澈去做检查。这已经是他近期第三次突然失去记忆，更反常的是，他非常确定失去记忆期间他不仅没有失去意识，而且还行动如常，四处走动。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对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他需要现代科学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宣告他将不久于人世也没关系，至少这样是他可以确定和掌控的，好过现在断断续续、随机跳跃的人生。

苏澈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欧阳羽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个性，如果他认为情况已经非常危急，那势必不可忽视。苏澈陪着欧阳羽把能做的大小检查认认真真做了一遍，一直忙活到中午才结束。尽管正式的体检报告要过3天才能拿到，但是从检查过程中医生现场提示的情况来看，欧阳羽的身体状态健康的不得了，不要说危及生命的病症，就是任何慢性病、甚至都市人人皆有的亚健康都不存在。

这种状况让两个人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边吃饭边商量，是不是要去国外再做个检查。苏澈突然提示他：“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诱因或者规律，会造成你突然失去意识，或者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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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羽总结了一下三次发病时的状态，第一次是酒后，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警察到访的时候。如果说谈到什么具体话题，感觉并没有规律，他也不至于因为什么特别的话题或者人名就脆弱到当场嘎过去吧？

“你是不是对警察过敏啊？”苏澈大胆的提出一个假设。

欧阳羽翻了一个白眼，无情的怼了回去：“还好你没说我对制服过敏。”

“要不要问问沈玉妍有什么看法？她写小说可能知道的各方面信息多一些。”

这个建议欧阳羽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她觉得让沈玉妍知道这件事未必对她查明真相有帮助，再者也不希望沈玉妍利用他间歇性失忆作出什么不利于他的小动作。非到万不得已，欧阳羽还是选择对自己目前这个非正常状态保密。

苏澈理解欧阳羽顾虑重重的原因，他所处的环境和要面对的问题确实异乎寻常的复杂，还是尊重他谨慎的决定为好。

“如果你要知道昨天你的具体行程，我倒是可以帮你。”苏澈昨天晚上跟沈玉妍联系的时候，沈玉妍无意间提起了跟欧阳羽的见面，他便把从沈玉妍那里听到的仅有一点点信息完整转述给欧阳羽。

“玉妍没有跟我说关于调查的具体进展和发现，这事儿她肯定要严格保密，所以你要了解具体情况，还是得直接问问玉妍。但你大致行踪不会错，应该只去了朱婧家附近。”

欧阳羽对于自己的这个行踪，是出于潜意识还是其他原因，没有任何头绪。以他目前的处境，他尽可能回避任何把他和朱婧进一步牵扯到一起的举动，甚至案件的具体情况和警方调查进展，他也没有亲自过问。突然跑到朱婧住处闲逛，真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关于朱婧离奇死亡的真相，他确信不是自杀，借助沈玉妍查明真相是目前最佳选择，既避免他的嫌疑，也为他腾出更多精力。

就算面临如此随机和不可确定的状况，欧阳羽并没有打算暂停自己的计划，反而觉得如果不加快进度，很可能随时被自己身体中隐藏的定时炸弹乱了阵脚。他不知道日后这种间歇性失去记忆是否日益频繁，反正故事情节中类似症状都是进行性加重，直至最终不再醒来。若果真如此，他决定要趁目前他还有足够的清醒时间把一切安排妥当，最重要的，他必须留下足够的余地，否则万一在某些关键时刻他又失去对自己身体控制力，岂不功亏一篑。

他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反锁了房门，打开电脑，调取出几个存放音频文件的文件夹。音频中播放的对话断断续续，时而安静，时而嘈杂。欧阳羽始终戴着耳机耐心的听着，时不时拖动进度条，寻找自己要截获的声音片段。

除此之外，集团战略采购的替代方案已经完成了几个部门的评估，具体采购计划和金额已经做成报告等待他的最终审批。他还一直压着，在等最后恰当的时机。

他正凝神定气的沉浸在检索音频的时候，手机短信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发现是一个叫做“语言”的人给他发了一条彩信，附件是一张图片。他点开一看，是一份已经由双方签署的《合同书》。当他的眼睛最终落在他自己的签字栏位置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在什么情况下，他会用繁体字签署自己的名字？在什么情况下，他会将沈玉妍的通讯录名称存为“语言”？在什么情况下，自己会对如此诸多的反常毫不自知？他甚至开始设想，会不会自己已经被外星生物附体了，正在为最终摧毁地球做最后的准备？

他任由自己天马行空的设想了一会儿，便收回心思，继续专心对付眼前的迫在眉睫。只要这一刻他还是清醒的、能够支配自己身体，那么他就必须集中注意力，努力完成既定计划。

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没有会议或其他工作安排，欧阳羽都认真的在办公室里听各种音频文件。他略带焦急但十分自信的等待着某种既定的结果。林瑶儿在知道警方提取DNA之后，跟他冷战了两天，他对此早有准备。横竖再过个把月就是圣诞节，到时候他送个隆重点的圣诞礼物，哄好林瑶儿本身不是问题。

山南集团的氛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凝重紧张。欧阳林被凌志科技上市始终没有最后获批弄得焦虑不安，整天组织投行和资本部开会，而温伟男的态度也没有任何转圜，欧阳林虽然焦躁的问过几次欧阳羽，是否从李厚楚那边打听到双方合作推进的进展，欧阳羽都表示毫无收获。

不知是不是错觉，欧阳羽隐约觉得，困扰欧阳林的并不仅仅是这两件迫在眉睫的事，欧阳林那额外紧绷的神经似乎在担忧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而且欧阳羽觉得十有八九跟自己有关。有几次欧阳林找借口到欧阳羽的办公室，都是欲言又止，或者东拉西扯。有时候催他抓紧结婚，有时候让他没事多放松放松心情，搞的欧阳羽莫名其妙。既然磐石和凌志科技之间的基石投资协议已经签署了，欧阳林对他私生活表现出来的关心很难解释。难道欧阳林真的承诺林瑶儿可以说服自己娶她？那可真算欧阳林自取其辱了。还好欧阳羽办公室访客如云，他可以随时不着痕迹的把欧阳林从眼前清理出去。

无独有偶，跟欧阳林一样状态反常的还有孙茜。她会偶尔请假，在办公室的时候也常常走神，欧阳羽感觉出她的心神不宁，询问时她却连连否认，只说朱婧的死还没有结论让她觉得非常不安。

沈玉妍带来的信息某种程度上解答了欧阳羽这段时间的困惑。沈玉妍不给他打电话，原本他也想抽空找她。虽然欧阳羽并不着急获得朱婧死因的真相，但是他又觉得身体之中有种想要见她难以压抑的冲动。这种冲动搅合着对苏澈的自责，没有让他付诸行动。然而，沈玉妍却主动约了他。

这次见面，欧阳羽没有再让沈玉妍到他办公室。一方面上次被林瑶儿偶遇，给欧阳羽提了一个醒，他现在潜意识里觉得应该对林瑶儿避讳自己和沈玉妍的交往。另一方面，孙茜的反常让他感觉到山南集团内部对他存在的威胁正逐步逼近。

欧阳羽和沈玉妍约到了离她家不远的商业综合体见面，虽然这种场合欧阳羽去的少，但是公共场所碰面反而更加安全。沈玉妍没有问自己的意见，就擅作主张点了两杯柠檬姜茶，欧阳羽喝了一口，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女孩子喜欢的饮品，很少有不匪夷所思的。

沈玉妍面带为难的告诉欧阳羽，她的调查陷入困境，需要欧阳羽的支持。

“我让媒体以做商会专访为由约了几次郑思捷，她都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我想让你想办法帮我约到郑思捷。”

欧阳羽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一时没回忆起来郑思捷什么时候跟朱婧的死有牵扯，但是他喝醉酒跟朱婧最后见面那天晚上，郑思捷也在场，而她特殊的身份让欧阳羽警觉起来，郑思捷跟这事相关丝毫不意外。

“这事不难，等我消息。还有什么收获么？”

沈玉妍非常有成就感的告诉欧阳羽，收获虽然不大，但突破确实也有。“目前有最大的收获，就是我发现，不止我们在找邹清玫。除了我和警方，另外至少有两拨人在同时打听她的下落。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和朱婧的死有关的人。”

欧阳羽知道邹清玫。这女孩子比朱婧年纪还要小一些，虽然名气没有朱婧大，只算得上是三四线小演员，但是长相颇有灵性，个性活泼，跟朱婧的关系还算不错。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和朱婧早就安排好的一个人，现在她竟然随着朱婧的死亡就这么消失了？

“邹清玫死了吗？”欧阳羽有些紧张。

“没有，我觉得至少目前没有。她和朱婧在一个经纪公司，经纪公司肯定被警方要求如果有任何相关情况就必须报案，但是经纪公司显然对于邹清玫的失联没有作出过激判断。我感觉她应该是躲起来了。”

“哪两拨人在找她？”

沈玉妍表示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突然让欧阳羽把手机递给她，在通讯录里输入了她侦探笔记本上的一串数字，似乎本来寄希望能有意外的惊喜，但显然欧阳羽的通讯录对此毫无反馈。欧阳羽拿过手机看了一下这串号码，一看就是临时买的手机号，这种骚扰电话一样的号段怎么会出现他的手机通讯录里。

欧阳羽知道正在找邹清玫的人中一个，就是他的哥哥欧阳林，这倒是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欧阳林心神不宁。欧阳林想设计让他难堪的消息，就是邹清玫透露给朱婧的，他才一直期待着他哥想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没想到欧阳林的手段竟然高明到让他失去记忆了！难道欧阳林怕邹清玫泄密才到处找她？还是因为邹清玫还掌握了欧阳林的其他秘密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亦或是，邹清玫已经告诉了朱婧，只是朱婧没来得及向自己同步？

欧阳羽没有把邹清玫的事情向沈玉妍坦白，但是他内心对照着自己和沈玉妍曾经达成的一致对照了一下，认为这事大概率跟朱婧的死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这个隐瞒不算违约。而且沈玉妍也没有主动问他，所以他的避而不谈更不能算说谎。

沈玉妍说自己有些旅行社和其他方面的朋友，可以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找到邹清玫。虽然欧阳羽想找个人很容易，但是动用这类关系难免引人关注，反而对自己不利，不如先让沈玉妍想想办法。

接着，沈玉妍说到了她的第二个突破。“我仔细看了很多次监控录像，基本锁定了当天下午去找朱婧的第三个人。这个人坐在一辆黑色帕萨特里，从进门到出门不过15分钟。但是我查不到这个车牌的具体信息。”说着她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欧阳羽，“AF296”这应该是沈玉妍抄下来的车牌号。

“我想想办法。”欧阳羽觉得这件事他至少可以出手帮忙。

欧阳羽格外介意除了欧阳林之外也在寻找邹清玫的人，他总觉得这个人才是关键。他嘱咐沈玉妍想想办法尽可能找到这个人，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也许这是一个隐藏在背后的危险人物。

沈玉妍点头表示赞同。“我总觉得朱婧似乎处在一个非常复杂的环境之中，隐隐觉得她似乎有着多重身份。”

欧阳羽追问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沈玉妍笑着说：“跟你一样，直觉。”欧阳羽轻笑一下表现得有些不屑。直到此时，沈玉妍才突然意识到，今天的欧阳羽才是她心目中那个正常状态的欧阳羽，一个不相信直觉、永远冷静理智、深沉谨慎的人。难道自己前几天见到的欧阳羽是替身吗？

欧阳羽非常佩服女人的直觉，同时，他也对沈玉妍的认真执着表现出充分赞赏。沈玉妍在接受委托之前的谨慎和现在表现出的奋力，让她觉得沈玉妍像他一个似曾相识的朋友。他突然想到通讯录里沈玉妍的联系人被设定成“语言”，问她现在的年轻女孩为什么如此喜欢谐音梗。

“你太肤浅了！” 沈玉妍对此非常不满。“这才不是什么谐音梗！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喜欢维特根斯坦吧，他说过，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人活在自己的语言中,语言是人’存在的家’，不是吗？”

欧阳羽知道维特根斯坦，这个哲学天才在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不亚于中国的王阳明。他诙谐的反问沈玉妍：“那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受教啊~维特根斯坦不是也教育你，不要玩弄另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东西吗？而心理学家不是都在把玩别人的内心么？”

沈玉妍辩驳着自己并不是什么心理学家，而欧阳羽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东方人所说的内心和西方人完全不同，东方人的内心指的是生命情感、家国天下，而西方人更多研究的是逻辑思维和宗教信仰。

欧阳羽很快就完成了沈玉妍给她布置的任务。他让孙茜安排集团公关部约郑思捷的时间，说有个写自己专访的专栏作家想做延伸采访，让郑思捷抽空支持一下。郑思捷自然不敢怠慢，说尽快跟作家联系确定采访时间，一定努力站在商会这个第三方独立角度烘托欧阳总裁的光辉伟大形象。

查找一个车牌的信息更加不在话下。欧阳羽把车牌号给了司机老赵，说监控看到这个车牌号的车把他车库里的保时捷给刮了，让他找找车管所查一下。老赵虽然问了一下为什么不直接报警让交警处理，但是欧阳羽没有回答，示意他照办就是了，并且嘱咐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老赵很快就找关系从车管所拿到了这辆车的信息。这辆车是本市瓦特租赁公司的网约车运营车辆，并非登记在个人名下。老赵说这样联系赔偿会方便很多，能赔付的金额也会比个人高出去不少。但显然老板对索赔并无太大兴趣，只简单回复知道了，并没有安排去汽车租赁公司交涉。

欧阳羽把汽车租赁公司的名称发给了沈玉妍，后面的事情就暂时都交给她去处理吧。沈玉妍也通知他，自己已经跟郑思捷约好了专访时间，问欧阳羽要不要一起参加。欧阳羽已经大致猜到了郑思捷牵扯其中背后的原因，他不想太过刻意出现，而且眼下还有没安排妥当的事情，就说等沈玉妍的好消息。

欧阳羽花了一些时间组织军工装备部的领导们和李厚楚吃饭，让李厚楚觉得欧阳羽践行自己承诺的决心和能力都毋庸置疑。这直接敦促李厚楚加快了与温伟男方面的沟通谈判，甚至把军工订单的推进情况泄露给温伟男，让他相信无论后续市场和客户订单，都已经在他们汇联丰军工板块的控制之下。

“温总，您如果再继续犹豫下去，研发的资金和进度就真要受到影响了。”欧阳羽的音频文件中，终于传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对话。

李厚楚言之凿凿的声音再次响起。“您知道，我们汇联丰在军工板块的影响力和市场份额是无人能及的，您的新材料研发出来首先在军工领域应用，必然会带来很好的示范效应，而且军工市场的利润率远远高于民用市场。”

温总的声音似乎因为距离远而显得略小，“李总您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民用市场的发展空间更大，军工领域就是市场整体份额有限。我们父子俩好不容易弄出来的产品，肯定是希望能在更多领域实现应用。”

“当然，所以我跟您的战略合作咱们初期可以先限定在军工板块具有排他性，民用市场我们可以非独家，如何？这样我才好给您支付足够比例的预付款，让您尽快把研发和测试工作实施完。”

温总没有立即回答，但是这沉默充分说明李厚楚的建议难以抗拒。是时候该踢单了。李总驾轻就熟的提醒温总不要再对跟山南的合作有所期待：“凌志科技的上市到现在还拖而未决，后面变数很大，这您很清楚。”他顿了一下，“而且山南跟我们不一样，要求的是并购。您失去了控制权，自然知道后面是如何的被动局面。当然了，背靠山南资金方面肯定要充裕很多，如果您对产品短期内研发成功或者后续测试使用没有信心，需要依赖山南整体支持，当然……”

温总激动的打断了李厚楚的猜测：“怎么可能！我们的产品研发已经接近尾声了，我和温屹岚对这款碳纤维的指标、性能都非常有信心，完全可以实现国产替代！汇联丰如果同意签约就支付40%的预付款，我们资金就非常充足了！”

李厚楚犹豫了一下，拍着桌子下定决心，“成交！”

欧阳羽摘下耳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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